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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陶艺的三万“景漂”,在泥与火间生长

日期:2023-08-01 06:25:12 来源:腾讯网

文|李派慕 王睿

北景德南大理,已经成为当下年轻人迁徙的另一种目的地。大理以数字游民而出名,而景德镇则以手工业、文化产业为人们熟知。三万景漂汇聚于此,在传统陶艺产业链上生根,已经形成了新的短暂性移民群体与独特的生活方式。


(资料图片)

在景漂的年轻人中,有前广告从业者、前媒体人、前教师,也有找不到工作的毕业生。大部分人都在大城市挣扎过,逃离之后,他们想要从全新的生产方式中重拾获得感。

有的思想通透,有的或许还在迷茫。但泥与土之间,故事已经在这里落成。

一 · 缘起

翻过赣东北蜿蜒的低山丘陵来到鄱阳湖平原,被人们以“陶瓷之乡”所熟识的景德镇就坐落于此。

景德镇的历史可上溯至公元1004年时因奉旨烧制瓷器而得名“景德”的昌南镇,这个印记也在长达千年的时间中,也一次次顺着丝绸之路流向世界各地。而如今,看似老旧传统的陶瓷技艺却重新吸引来了外乡人,年轻人们能够通过具体的劳动实实在在地重新搭建属于自己的另一种生活,让古老的景德镇俨然成为了一座现代“桃花源”。

吉尼是2021年1月来到景德镇的。她对于景德镇并不陌生,有过一些故事。大学期间就曾到访好几次,甚至在此完成了毕业设计的一部分作品。因此,当毕业后发现“自己的性格不适合上班工作”后,她毅然舍弃了找实习工作的想法,在疫情稍微稳定后就独自来到了景德镇,最终决定选择留在了毗邻陶瓷大学的湘湖。

“这边有非常多和我一样的年轻人在做着与陶瓷相关的工作,创业做自己的工作室,虽然在小城市的村里,但这里氛围好、包容性强,大家都有相同的爱好,向往自由,又靠近大自然,颇有一番乌托邦的感觉。所以感觉时间过得好快,不知不觉已经三年了,这个行业不仅在经济上让我可以独立,也让我结识了奇妙的缘分。”吉尼感慨道。

而像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景德镇搭建起的并不只是一个梦幻般的乌托邦,相反,年轻人们在此能凭借理想与擅长的技艺果腹,努力过上另一种有尊严的生活。

二 · 集市

谈及艺术,绕不开的往往是如何将一个个天马行空的创意落地为谋生的出路,人们总在理想与面包面前面临两难的抉择。但景德镇从上到下,都在为艺术的价值而服务。

摆摊是艺术价值变现的重要方式。景德镇拥有许多集市,其中各有特色:陶艺街集市每天都开放,两侧是充满生活气息的居民小区,常常受到本地摊主青睐,东西价格也比较亲民;乐天集市只在周六上午开放,设置在雕塑瓷厂里,是质量很高、历史较久的知名集市;而陶溪川集市则是近年知名度较高的网红集市,每周五和周六下午在新开发的陶溪川文创街区里进行,声势规模都更大一些。

景漂们通常会出现在乐天市集与陶溪川集市中,这也是外地游客最爱逛的两个集市。想在集市售卖作品,手艺人们的第一道考验出现在成为摊主这一步。

乐天集市从2008年开始运营,它的发起人——来自香港的上一辈“景漂”郑祎女士——会亲自筛选报名摊主的申请者的材料,但入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个月一次的筛选将摊位名额控制在100个左右,为了保证市集的品牌调性,“创意”是考核是否入围的重要标准。

陶溪川集市则是国资背景,规模比乐天大很多、场地设施等条件也要更好。和北京798、成都东郊记忆等文创园区一样,陶溪川文创园区也是由老旧的工厂改造而成的。这个华丽的转身出自景德镇最知名的国资企业景德镇陶文旅集团,其在国有陶瓷工厂宇宙瓷厂的旧厂址基础上完成了陶溪川的开发,通过提供教育培训、搭建创业空间、引进艺术家资源、活跃在地文化、打造生活服务配套等等举措,在陶溪川打造了一个全生态闭环陶艺产业链,为景漂们搭起了一个新的舞台。

集市运营在景德镇已然具有一套成熟的体系。陶溪川通过不同颜色的帐篷将摊位划分为三片区域:传统类是绿顶帐篷,创意类是白顶,设计师类则是暗红色。其中设计师类更具艺术性,要求申请者的作品“拥有原创性、前卫性、探索性,同时具有当代艺术语言”,而创意类则只要求申请者年龄小于35岁,大专以上学历,产品原创即可。高门槛下,设计师类的入驻商户最少,产品质量与价格也明显高于创意类,摊位上很少见到100元以下的作品。

蜂拥的游客往往无心留意帐篷颜色的区别,每个摊位前都人头涌动,完美符合了人们印象中对于“热闹集市”的想象。相较于巨大人流量带来的潜在可观收益,陶溪川集市的摊位费却难以想象地低,每月仅需300-600元,摊位位置也只靠抽签,公平公正。没有了高昂的房租压力,摊主们卖掉两三件东西就足够覆盖这笔支出,消费者的每一笔钱都为作品本身买单。

陶溪川里有一片固定的市场,会邀请优秀的手艺人入驻;乐天集市所在的雕塑瓷厂里也有一大片楼房是“学生创意商城”,专门容纳自主创业的大学生,并给予每个入驻实体每季度最高一万元的补贴。每个铺面的门口都挂着名牌,展示着姓名、籍贯,联系方式和毕业院校,市场管理人员说,是为了让创作者们“有品牌意识,对自己负责,能为自己骄傲”。

如此运作自洽的体系也当然有一些严格的时候。陶溪川集市不允许摊主在摊位上打游戏、看视频等分心娱乐行为,摆摊用的帐篷、桌子等东西需要在固定的时间内领取,超出规定时间还没有摆好摊或者没有出现的摊主会被警告,警告两次就会被取消下月申请摊位的资格。

这部分要求给许多毕业后就来景德镇的摊主带来了这辈子感受过最接近上班的体验。

第一次见到李羽朵是在七月初的集市上,她戴着一顶编织草帽,正与两位游客讨价还价。李羽朵是96年人,来景德镇两年多,是景漂中少见的卖手绘青花瓷的年轻人。集市把李羽朵的生活清楚地切割开来,工作日备货,周末摆摊卖货。

纯手绘的青花瓷作品单价高,不好做,从早做到晚一般也只能画好四个盘子。她一般把单价定在六七百元左右,一个周末能卖出三四千元。为了尽可能提高效率,李羽朵把拉胚、烧制能环节外包,自己只负责关键的手绘。“最核心的还是创意,其他环节在景德镇都能找到人来做。”

从大工厂到小作坊,景德镇有很完整的陶瓷产业链

在景德镇呆了两年多,她的月收入已经基本可以稳定在两万元以上。“我自己是唯一对我的作品和收入负责的人”,李羽朵说,尽管收入稳定了下来,但作为创业者的压力始终在她头上盘旋。

今年四月底是她景漂两年来最想家的一段时间。李羽朵的生理期不巧地撞上了五一节前最关键的备货周。五一通常是一年里生意最好的时候,她连续几个晚上熬夜忍着痛经的苦楚画图,画错一下都可能导致一个盘子出现瑕疵、从而被迫折价出售。

她最好的朋友从广州来到景德镇陪她,也是为了帮她在五一集市上看摊子、卖货,但却没办法在创作上帮到她任何。直到李羽朵做够了估计的备货量、将盘子交给窑去烧制后,她才能喘口气,短暂休息半天。

“但看到我做的东西每个都变成实物然后卖出去还是很有成就感的”,李羽朵说,“很踏实,不会虚无,能感受到自己被这个市场认可。”

集市像是所有创作者每周都要交的例行作业。虽然大家一般都有足够供几次集市售卖的存货量,但当历经几次集市的陶器摆在自己的摊位上依然卖不出去,难免会丧失些信心。创作者是脆弱的,但继续坚持创作是缓解这种自我怀疑最好的办法。

三 · 卖货

对一些景漂来说,摆摊最重要的事不是赚钱,而是广交善缘。隋茉和她的男朋友就是这样认识了自己的合作伙伴佟舟。佟舟是东北人,中专毕业后曾闯荡非洲做生意。然而,在爱上一个女生后,他重又回了国。没有工作的他来到了景德镇,开始当集市走播谋生。

集市走播也就是直播代购。每次集市中都会有许多主播坐在摊位前直播。如果直播间里的观众看中了某件作品,主播就会把作品买下邮给对方。每周末,隋茉和男朋友一般能卖掉大几百元,而年初的一次集市,佟舟坐在隋茉和男朋友的摊位前,一晚上卖出去了合计5000多元的作品。三人一拍即合,决定共同成立一个工作室。佟舟负责销售,隋茉和男朋友负责生产。

半年过去,这三位搭档有了一个很美好的发展。六月,他们的陶艺工作室光摆摊就卖出了3万左右的货品;在佟舟的努力下,新开拓的商单为他们带来了七万多的收入,这家合伙半年的工作室一个月做到了超过十万的业绩。

有了相对稳定的收入,去摆摊就不再是隋茉的必选任务。七月份见面时,隋茉说“天气太热了,下午就去的话可能要有将近四十度”,于是就请了两个朋友帮她看摊,只在晚上快收市的时候过去呆一个小时,和朋友们聊聊天,聊聊行情。

隋茉身边还有很多靠摆摊拓展了收入渠道的朋友。“很多经销商会来集市选品进货,如果能接到稳定商单的话一般就可以吃下小工作室很久的产出。”也有被主播带火,吸了一大波粉丝,然后签了供货协议的。

走播一般会和摊主把收入四六分成。在摊主眼里,这是个很纠结的选择。李羽朵觉得“我自己卖肯定也能卖得出去,就是慢一点,给别人卖真的心在滴血。”五一集市的第二天,一个走播在她的摊上卖出了8000元的东西,她把头埋在好朋友的肩上,不忍心看那位主播手上拿着的瓷盘。

“我当时就和我朋友说,好希望走播快点走。我是很认可我自己的创作价值的,真的很委屈。”

有这样感受的创作者不少。一些摊位上会摆着“谢绝直播”的招牌,这是集市主办方提供的牌子,需要的摊主可以直接领取。

即便内心普遍颇有不爽,但更多的创作者还是愿意和主播或者直播机构合作,许多公司也看到了这个机会。一家专注线上陶瓷销售的头部公司“瓷泡泡”已经在景德镇深耕多年,签约了100多位艺术家、设计师。公司会买断作品版权,甚至和看中的设计师签专供协议,通过直播等方式进行销售。

方月就曾收到过来自瓷泡泡的邀约。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自己“后悔没和瓷泡泡签约”,刚来景德镇不久时瓷泡泡看上了他的设计,想和他签专门的供货协议,但条件较为苛刻。“我当时对艺术和自我表达还是很有追求的,我就觉得我自己也能卖的很好,同时也做的很牛”。

在景德镇两年半,方月变了很多,景德镇也变了很多。方月还是愿意相信未来尚有更多机会让自己被更多的人看见。

四· 生活

方月学艺术出身,大学学习雕塑专业。毕业后,他到北京从事相关行业,“策展、创作、卖货这些什么都干,度过了比较精彩的六七年。”然而疫情冲击下,企业、政府购买艺术类服务的预算大幅减少,“突然就干不太下去了”,南下景德镇是一个十分意外的决定。

做陶瓷是一个和雕塑不太一样的行当,景德镇给了他与北京截然不同的艺术灵感。“我当时去村子里收购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小孩的脚踏车,然后把各种各样的材料全放进窑里烧,最后烧出来了一些分不清楚的流体和固体。”他把这些东西取名叫“点”,放在自己的工作室里纪念。

这些最初的艺术尝试让方月有些不好意思,“很快我就反应过来最重要的还是先吃饱饭”。方月在景德镇市区租了一个客厅很大的三室房子,一个月只要1800元。他经常邀请朋友来家里做客,朋友带朋友,方月不久就在景德镇有了不小的交际圈。他把在北京混迹艺术圈子的经验也带到了景德镇,在单纯学陶做陶之外,他接策展业务,也帮景漂朋友对接商业公司。

把朋友带进家里,简单招待两句后,方月喜欢在旁边做木雕。“这是我很喜欢景德镇的地方,很放松,没人会管别人在做什么。”

到景德镇两年半的时间里,他最不习惯的地方是时间观念。“在北京的时候去谈事提前十分钟到是很基本的礼仪,到景德镇,大家都迟到,按小时为单位迟到。”但慢慢方月也就适应了,在平常场合会会不那么准时到达,“感觉这就是小红书上说的松弛感”,他无奈地笑了一下。

在那些来自大城市的景漂看来,这种随意的气氛十分奢侈。每周五周六的陶溪川集市,周五晚上收摊后绝大部分摊主只把作品随意地拿个东西盖上,留在原地,随后就冲向附近的夜宵摊或者酒吧。哪怕是周六收摊、下次出摊要等到一周后,他们也只是拿野营车把作品随意地推到旁边的公共仓库里,没有固定的存放位置,更没有锁。

人们仿佛在这里解放了天性,适应着一种更古老但又更现代的生活风俗。方月说自己其实很羡慕景德镇当地人,“我去工厂发现工人没来上班,然后打电话给他,对面解释说自己家里有事,但背景音明明是麻将声,完全就是糊弄我。”下雨、高温、甚至圣诞节,这些都可以成为一个工人缺勤的理由。

景德镇和来这里的外人们慢慢相互塑造。一次方月去拜访一位比较知名的陶艺大师,他每天能画两三个茶壶,每个可以卖到上千元。对方让方月好好学手艺,做精品,这样才好提高单价。方月简单算了一下陶艺大师每天的产出,“就算全卖掉也就是四千元,这还得和合作方分,我一个水杯卖128,一天能出100个。”从艺术追求到商业模式,不同的理念让景漂与传统师傅间存在着一层隐约可见的障蔽。

陶文旅很努力地尝试把年轻人的活力带进这里。陶溪川集市会招募一些兼职的集市管理员,这些管理员往往是年轻、爱热闹的景漂。他们会主动邀请朋友来集市摆摊,本无摆摊打算的方月就是这样被拉去了陶溪川集市。每隔几个月陶溪川还会举办“陶然集”,一个更大型的集市。

陶然集每小时会有不同的活动,晚上黄金时段是25岁上下的舞者在中央喷泉表演水上舞蹈。不穿上衣,身材性感的男舞者被游客发到小红书,称呼他们为“男菩萨”,点赞评论众多。

陶然集

对年轻人包容的氛围是许多景漂决定多“漂”一会的原因。“在景德镇的生活就像大学,没有来自别人的压力,有很多可能性。”李羽朵说。

但对很多景漂来说,在这所“大学”终有毕业的一天。在景德镇呆了两年半的方月说他还是会离开,“我的梦想是做游民,所以要先努力赚到钱”。方月现在已经能够相对稳定地月入两万,行情最好的五月,他甚至卖出了将近十万的货品。

景德镇包容了这些年轻人极为不同的人生体验。他们用手创作,看着作品署上自己的名字,被顾客们认可,砸碎虚无和不安,并由此自力更生。每一个作品都是创作者为这个世界留下的浪漫记号,而在景德镇每一天,都是由三万多景漂共享而又私密的生命故事。

在英语中,陶瓷名为“china”,一个小写的中国。这项古老的技艺从旧石器时代被传承至今,见证了这片土地无数个春秋变换。

如今,在陶瓷的故里,来自各地的年轻人正在当代语境下重塑这项古老工艺,而陶土与窑火之间,他们也在烧制一个新的、唤为“生活”的雏形。

注:方月、李羽朵、隋茉、吉尼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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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 | 谭羽杰

编辑 | 付 赢

初审 |刘颂杰

复审 |钟智锦

终审 |郑军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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